2019年6月1日 星期六

The Secret Lives of Buildings: From the Parthenon to the Vegas Strip in Thirteen Stories By Edward Hollis;建築變形記: 從帕德嫩神廟到哭牆,13則時間寫下的傳說. 九、修復的故事:巴黎聖母院 理性的殿堂在此修復


奇書奇譯本:每章談的名建築物,都有專本或者叢書(或者該看看Wikipedia 的相關介紹.......),而作者Edward Hollis只選一張圖示(舉一例,  第九章、〈修復的故事:巴黎聖母院 理性的殿堂在此修復〉,選的是雨果小說聖母院初版的扉頁圖,與建築物細節無關),所以,這本書對讀者的挑戰很大,大部分的人應該是"不知所云")。然而,本書所談的,都是文化史上重要的課題:譬如說,2019年的巴黎聖母院 大火,總統成立委員會,似乎要跟世界廣徵新設計案,於是,幾個名建築師事務所和發燒友,紛紛大"發想"......


5月底,上議院?的命令:必須完全原樣修復.......這就是 第九章〈修復的故事:巴黎聖母院 理性的殿堂在此修復〉的故事。The French Senate has stipulated that Notre-Dame cathedral must be restored exactly how it was before the major fire that damaged the landmark.

漢清講堂在4月有做一相關的〈巴黎聖母院的故事〉,希望在本年內可推出。

2019年4月16日 星期二


巴黎聖母院作為人類社會的政治與文化之機構與制度 institution




一座近800年的大教堂,在歐洲可能有好幾座。然而,巴黎聖母院曾與皇室、政府代表等相關,更是重要的政治與文化之機構與制度(institution)。




巴黎聖母院的一場大火,觸動世界各國的人心 (每年一千多萬人次的參訪.......),所以維基百科很快就有項目:





Wikipedia 的優點多,譬如此條目,有約40種語言的報導:


EN.WIKIPEDIA.ORG
Notre-Dame de Paris fire - Wikipedia
On 15 April 2019, shortly before 18:50 CEST (16:50 UTC), a fire broke out in the roof of Notre-Dame Cathedral in Paris, causing severe damage to the building. The fire was extinguished on the following day, twelve hours later, but fire crews remained to identify and extinguish residual fires.


其實,這還可以從台大圖書館查"Notre-Dame in paris"的第1頁結果說起:


地1項:
多版本Notre-Dame in ParisHugo, Victor, 1802-1885.; Bremer, Friedrich, 1843-1902.


雨果這本"小說 (1831年出版,十種以上英文翻譯.......):很特別,兼具法國中世紀民俗史、巴黎城市發展史,和巴黎聖母院修復之陳情書.......中文翻譯本至今尚無法完全弄清楚它:

2018年5月31日 星期四
Victor Hugo《巴黎聖母院》 Notre-Dame de Paris 一段
Hanching Chung
假設牛津的英譯本是對的。那麼,《巴黎聖母院》*的兩中國譯本和台灣的遠景的,第五卷第一章第一段的翻譯,各有數個錯誤。
* The Hunchback of Notre-Dame (French: Notre-Dame de Paris), 
所以,台大圖書館的17本,其實是全世界出版品的一小樣本。譬如說,到Google的圖片去"研究"各版本的封面設計吧!.......
YouTube有多部小說改編的電影......




還有巴黎聖母院的"史書",包括其建築史、收藏藝術品、音樂與儀式等等:

重訪中古基督敎建築 : 鐘樓怪人與玫瑰之名 =. Medieval Christian architecture revisited ;Notre-Dame de Paris and the Name of the Rose

鄭, 雅玲
民89[2000]

音樂,所謂的巴黎聖母院派的部分.....
圖書

Music and ceremony at Notre Dame of Paris, 500-1550

Wright, Craig M.
1989.



錄音資料
Machaut, Guillaume" de.








The Secret Lives of Buildings: From the Parthenon to the Vegas Strip in Thirteen Stories
By Edward Hollis, Portobello, £25, 388 pages, 2009


A strikingly original, beautifully narrated history of Western architecture and the cultural transformations that it represents
Concrete, marble, steel, brick: little else made by human hands seems as stable, as immutable, as a building. Yet the life of any structure is neither fixed nor timeless. Outliving their original contexts and purposes, buildings are forced to adapt to each succeeding age. To survive, they must become shape-shifters.
In an inspired refashioning of architectural history, Edward Hollis recounts more than a dozen stories of such metamorphosis, highlighting the way in which even the most familiar structures all change over time into "something rich and strange." The Parthenon, that epitome of a ruined temple, was for centuries a working church and then a mosque; the cathedral of Notre Dame was "restored" to a design that none of its original makers would have recognized. Remains of the Berlin Wall, meanwhile, which was once gleefully smashed and bulldozed, are now treated as precious relics.
With The Secret Lives of Buildings, Edward Hollis recounts the most enthralling of these metamorphoses and shows how buildings have come to embody the history of Western culture.




建築變形記: 從帕德嫩神廟到哭牆,13則時間寫下的傳說. 作者: Edward Hollis 愛德華.何利斯, 譯者:莊靖。出版社: 漫遊者文化 ,2012

這是一本別出心裁、跌宕起伏的建築故事,作者以口述傳說的筆調,勾勒十三座建築在時間長河裡的多變面容,宛如十三場歷史大夢。在建築的成住壞空裡,我們也因而看到人類的欲望與文明。


建築變形記:從帕德嫩神廟到哭牆,13則時間寫下的傳說-金石堂網路書店





目錄
前言:建築師之夢

一、廢墟的故事:帕德嫩神殿,雅典
處女於此遭受蹂躪

二、偷竊的故事:聖馬可大教堂,威尼斯
在這裡,王子偷了四匹馬和一座帝國

三、挪用的故事:聖索菲亞大教堂,伊斯坦堡
在這裡,蘇丹下咒施法改變了世界的中心

四、繁衍的故事:洛雷托的聖母之家
聖家神奇的飛行

五、演化的故事:格洛斯特大教堂
在這裡,一具骸骨為建築帶來生命

六、誤解的故事:阿蘭布拉宮,格拉那達
一對表兄妹在此聯了姻

七、翻譯的故事:馬拉德斯狄阿諾教堂,里米尼
一名學者在此翻譯了一座教堂

八、仿真的故事:無憂宮,波茨坦
在那裡,根本什麼都沒有發生

九、修復的故事:巴黎聖母院
理性的殿堂在此修復

十、預言的故事:休姆環樓,曼徹斯特
在這裡,未來的預言終於實現

十一、歷史盡頭的故事:柏林圍牆
在這裡,歷史走到了盡頭

十二、傳承的故事:威尼斯人酒店,拉斯維加斯
在這裡,歷史如此,就像結束了一樣

十三、繼承的故事:西牆,耶路撒冷
在這裡沒有任何事物改變,但所有的事物也已經改變


愛德華.何利斯(Edward Hollis)

建築師、設計師,現任教於愛丁堡藝術學院(Edinburgh College of Art)。他在劍橋和愛丁堡大學攻讀建築,畢業後在英國擔任建築師,執業五年,專精於改造歷史建築。他先在斯里蘭卡沿海瀉湖的遺跡與谷地工作,之後前往蘇格蘭,供職於維多利亞鄉間別墅、老釀酒廠和市政廳。《建築變形記》是他的第一部作品。












推薦序   徐明松(銘傳大學建築系助理教授) 專文推薦
時間裡的建築,一頁頁模糊難辨的生命史
記得早年剛到義大利念書時,經常帶著簡單的行囊就四處旅行看建築。如果只是一般遊客,瞭解點梗概歷史,感官地欣賞其秀麗、粗獷或細緻的外表與內部空間,應該是愉悅的玩法;偏偏自己的專業模式作祟,覺得理應比別人多知道一些,無奈在觀看過程中,最讓人感到頭痛的就是建築的分類與時間的判定。台灣課堂上學的建築史樣式分類法難免簡略粗糙,古希臘、古羅馬、早期基督教、仿羅馬、哥德、文藝復興、矯飾主義、巴洛克建築一路讀下來,實際到了現場,才發現建築的真實世界不是貼標籤就可輕易判斷的。
左右一個建築故事發展的因素不勝枚舉,營建工程時間漫長肯定居首。試想,一座教堂需數百年始能蓋完,有些甚至臨到興建完工日才崩塌。以聖彼得大教堂為例子,它是文藝復興初期教皇尼可洛五世(Nicolo V)執意拆掉原本的中世紀教堂,所興建的一座新「古羅馬」教堂,可惜受委託的阿伯提(Leon Battista Alberti)只完成了一道牆。隨後幾個世紀,布拉曼特(Donato Bramante)、拉菲爾(SanzioRaffaello)、米開蘭基羅(Buonarotti Michelangelo)、聖尬洛(Antonio Sangallo)、馬德爾諾(Carlo Maderno)、貝爾尼尼(Gianlorenzo Bernini)、豐塔納(Domenico Fontana)陸續介入,每一任受命的建築師或許根據新教皇的意志力修改,或憑私欲竄改,有的則可能因個人力有未逮(壽命有限)只完成了局部。由於聖彼得大教堂的大圓頂有可怕的重量與外推力問題需要解決,許多石匠或建築師或是望而卻步,或者不得不投入自己與家族的畢生心力。
最後當工程步入尾聲,回顧這棟建築物的涓流點滴,聖彼得大教堂的設計者就成了待解之謎。
建築師水仙花式的自戀情結,也可能讓一棟建築的作者身分變得曖昧不明。阿伯提之所以提出「憐憫」(pieta)的設計觀,便是因為他認為我們應該儘量尊重前人的歷史遺留,不應該隨意修改或疊加個人的意志力。這個保存觀念在今天聽來不算新鮮事,但在五百多年前,這卻是十分具前瞻性的 。遺憾的是,過去歷史鮮見阿伯提的「憐憫」情懷,新的當權者和新的建築師不斷介入,更改並掩飾歷史,形成一代代無以逃避的悲劇。難道是唯有悲劇才能說出動人的故事?
研究歷史的人都知道,建築物是人類創造的遺留,因此被視為考古遺址,但又不同於考古。建築並不是深埋於地下的物件,也就會在新主人的意志下不斷被改造,形成一個模糊難辨、幾近無法閱讀的生命史。所以建築總散發出魅力,如同廢墟,營造出不可言喻的攝人氛圍。
本書談論了十三座歷史「建築」,似乎這裡的建築指的是廣義的建築,學者專家有時候也稱之「人造物」(Artifacts),像柏林圍牆,或是耶路撒冷的哭牆。人造物之所以誘人,必然也是因為它飽含過去歷史的各種記憶,尤其是權力象徵,有時涉政治,有時及宗教,有時又關係到藝術的創新。所有這些「形式」結果的背後都有複雜的故事,因此「形式」底下永遠有解讀不完的謎團,或建築史家稱為解密的工作。儘管本書作者何利斯不是一位建築史學者,不過擁有多年古蹟修復的經驗,他更善用已有的史料素材,重新剪裁,編寫成一則則可讀且動人的故事,因此,我認為這本書的原文名稱「The Secret Lives of Buildings」,或可詼諧地譯為「建築物的八卦」。
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在《看不見的城市》這部作品裡,以義大利威尼斯城為本,藉馬可波羅與忽必烈的對話,馳騁、書寫了五十五座虛構之都,裡面有過去西方的各式社會烏托邦想像,例如湯馬斯.摩爾(Thomas More,1478-1535)的《烏托邦》與托馬索.康帕內拉(TommasoCampanella,1568-1639)的《太陽城》……,也有未來之都,像洛杉磯,更有許多東西方真實與記憶交雜的城市,大玩他符號學的遊戲。我和內人在威尼斯待了九年,每次展讀一段義大利原文的讀本,總令人進入奇魅的歷史氛圍,彷彿回到威尼斯年輕商人與可汗的對話世界。卡爾維諾是一位真正能說故事的人,他說的不是「從前……」的故事而已,而是抽絲剝繭、細心堆砌過去、現在,並指涉未來,所以沒有一座城市是真實的,也沒有一座是完全在記憶中的。如果人類歷史本就像一張模糊難辨的羊皮紙,或許卡爾維諾細心經營的那五十五座城市還來得真實些。何利斯在本書中所挑選的這些標的性「建築」,顯然很難真正地建立於真實之上,因為複雜的歷史一旦逝去,就只能是詮釋了。
何利斯為了有利故事進行,行文間經常旁徵博引。譬如,他引述奧地利建築師阿道夫.魯斯(Adolf Loos)的話:「建築的源頭,並不是我們所以為的住宅,而是紀念碑。我們祖先的房屋,是因應不斷改變的需求而生,早已毀壞傾頹;但他們的墳墓和廟宇,是為了承受永恆的死亡和永遠供奉諸神而建,如今依舊存在,正是這些建築,構成了建築史上的經典」。從某個角度來說,古典建築史就是帝王、貴族階層所遺留的建築史,因為討論的都是紀念碑、墳墓、廟宇與大型公共建築。曾有人問,古羅馬的常民百姓如何住,他們的房子長甚麼樣子,這並不容易回答,因為西方正統建築史裡對此往往付之闕如。
書中亦提到美國知名建築學者克里斯多福.亞歷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的一段話:「沒有建築是一逕完美的。每一座建築在剛開始興建的時候,都希望是個可自行維護的完整結構。但這個預測永遠錯誤,人使用建築的方式往往和他們原先設想的不同」。這當然是建築師作為藝術創作者最為悲哀的地方,沒有建築師可以因為使用者更改了建築物而去提告,但美術、雕塑作品卻往往可以因為維護其藝術完整性而提告成功,這自然是建築在時間歷程中逐漸變得模糊難辨的原因之一,但也未必一定是壞事。何利斯這麼說:「建造和毀朽,持續地且同時間上演,在這樣的過程中,建築會出現又消失;它們會建造在其他建築物之上,會使用另一棟建築物的材料來建造,或者會棲身別的建築物之內。它們會相互戰鬥,接著相互交配結合,產生出古怪的後代。沒有任何一座建築,會以它的創作者當初期待的面貌存活下來。所有的歷史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對前輩的評論,建築的修改亦然,其本身就是對它們所改變之物的批評……」。即便遠離了創作者的初衷,建築被保存下來,或許就是建築創作的核心本質了。
本書提及的歷史「建築」,其中有兩座在我非常熟悉的義大利,一是混合著東正教、伊斯蘭教建築形式與裝飾的基督教聖馬可大教堂,另一是馬拉德斯狄阿諾教堂。
位於威尼斯聖馬可廣場,舉世皆知的聖馬可大教堂,當初興建的真正原因是想藉由天主教信仰脫離拜占庭東正教帝國的統治,這種藉宗教找回身分認同的因子在歐洲是文化的動力,有時卻免不了血腥與殘暴:十三世紀有十字軍東征,二十世紀則有以阿衝突、南斯拉夫種族屠殺、兩伊戰爭……。儘管威尼斯共和國想脫離拜占庭帝國,那只是政治動作,而文化是日常生活、是工匠傳統、是市民的共同記憶,所以無法立刻生效。這也是為什麼興建聖馬可大教堂時,仍採用了東正教的建築形式,以位於君士坦丁堡(今日土耳其伊斯坦堡)的聖徒教堂(Church of the Holy Apostles,已毀)與聖索菲亞教堂(Church of St. Sophia)為藍本,教堂內部的許多裝飾,也發揚了地域傳統或延續了從伊斯蘭教與東正教學來的工匠經驗,譬如立面上並排放置了許多花色各異的石柱,據說就是從不同殖民地、經商地區交換、掠奪而來;另外正面主入口左右的一排石柱,柱頭上的莨苕葉隨風飄逸彷似海藻,似乎是匠師對威尼斯地域的有趣詮釋;而內部膾炙人口的水晶玻璃馬賽克則是繼承自近東的傳統。
馬拉德斯狄阿諾教堂位於里米尼城(Rimini),這座古城平常觀光客不太到訪,而有點冷門,儘管如此,它卻是閱讀文藝復興建築不可忽略的重要作品。一則當然是因為該作品出自文藝復興大師阿伯提之手,再者是這個建築本身語言所開創的新局,宣告了人文主義時代的來臨,正如同何利斯所說:「……這種以學術方法來解讀古代建築的最早例證,我們不妨視之為語言的翻譯。但所有的語言都存在著無法完全翻譯為另一種語言的觀念,『里米尼的知名教堂』如今既非教堂,亦非廟宇,而是一種奇特的綜合體。它代表的不是文藝復興文化和古代、現在、過去的結合,而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分隔了站在自己所設計圓柱上的建築師,與他所眺望的光輝」。
其實該教堂是阿伯提第一個完整的作品,在這之前他一直以舞文弄墨為生,建築偶而為之,第一棟建築就獲後世多數史家肯定,實在不簡單。這座教堂前身是一座聖方濟教堂(Church of San Francesco),外觀式樣與當時聖方濟教派興建的教堂式樣大致雷同,揉合了仿羅馬與哥德式建築的風味,外牆大抵是磚造建築,開窗則常見連續的小圓拱或折衷式的哥德尖拱。有趣的是,阿伯提保留了許多帶折衷哥德風的「拼湊趣味」未拆,並置入許多古羅馬元素,像萬神殿的量體隱喻、古羅馬渠水道的連拱牆。而側牆即可讀到阿伯提的大膽保留,當我們直視兩側立面,內部被保存的哥德立面與阿伯提新的連拱牆,形成兩道自由律動的立面節奏,沒有刻意邏輯性的關係,這種前衛的保存概念竟提前了四百多年,也說明了建築師創作語言的不純粹。
當我們面對多才、敏感但晦澀難懂的阿伯提,必須小心定義「甚麼才是古典」。有趣的還有馬拉德斯狄阿諾教堂背後業主的錯綜複雜,而這個複雜性正是本書作者何利斯想對讀者娓娓道來的歷史故事,裡面既有權力的狡獪,又有對浪漫愛情、新世界的追求……等等,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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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Parthenon (希臘雅典衛城之謎) 2017-06-15 鍾漢清




帕德嫩神殿在世的第二十三世紀,遇上第三次浩劫。上議院在倫敦國會西敏寺開會,他們面前放的是《艾爾金伯爵 的陳情書:關於他的大理石收藏》,而他們眼前站著的,正是艾爾金伯爵本人。

在艾爾金伯爵倫敦帕克路(Park Lane)宅邸的花園小屋中,有一堆破破爛爛的雕像殘片堆在一起。它們曾經美麗、完美,而完整,但現在它們的鼻子(和它們的頭手腳)已經不見了。它們破裂、刮傷,而且因時間久遠而陳舊破爛,就和艾爾金伯爵一樣,他站在同僚面前,說起了他的故事。

很久以前,他說,他還年輕的時候,而且,就像所有年輕的大爺應該做的那樣,他渴望進步和文質彬彬,追求美和真。為了學習戰爭的藝術,他讀了希羅多德 和修昔底德;為了學習治國之才,他讀了普魯塔克;為了智慧,他讀了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為了感情,他讀了尤瑞皮底斯和艾思奇利斯。

艾爾金伯爵對帕德嫩神殿知之甚詳,他書房裡的多本現代出版品已為他展現了這神殿有多麼完美。史都華和瑞維特苦心測量挖掘的結晶《雅典古物》(Antiquities of Athens)一書詳述了神殿完整的狀態,淡色凹版插圖顯示了左右兩邊各八根多立克式的柱子,其上是楣梁和三角楣,上面雕滿了凍結在時光之中、古雅典人的大理石軀體。史都華和瑞維特繪製的雅典地形景貌十分誘人,讓他想起日落時分由佛斯灣 上眺望的愛丁堡城堡。

正如修昔底德所預言的,艾爾金伯爵認定雅典是比它實際上更偉大帝國的女主人,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自己的國家也能如此──如果無法超越,至少也要和那帝國能相提並論。他夢想蘇格蘭(他稱之為北不列顛),能成為新的希臘,而愛丁堡能成為北方的新雅典。他被任命為駐君士坦丁堡蘇丹宮廷的大使時,覺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自己就是亞西比亞德斯 ,他奉召到外國,就是為了要奉獻服務,讓他的國家嘗到偉大的滋味。

在艾爾金伯爵赴君士坦丁堡的路上,他召集了一群隨行人員,有風景畫家吉安巴提斯塔.魯西埃里(Giambattista Lusieri)、在巴登巴登(Baden Baden)畫人像畫頗受矚目的韃靼自由人費爾多.伊凡諾維奇(Feodor Ivanovitch),還有兩個建築畫師和兩名石膏製模工。他讓這些工匠師傅測量、作畫,並把雅典的古物製作了石膏複本,希望能收集對大不列顛美術有所助益的雕刻、繪畫,和石膏收藏。

艾爾金伯爵和他的隨員在一八○○年上岸,但他們所看到的雅典並不是他們原先期望的那種帝國首都。這個破舊的貿易城市如今是由鄂圖曼蘇丹的地方總督來管理,帕德嫩神殿則是由衛城的指揮官管轄,而衛城當時是個和艾爾金伯爵家鄉同樣野蠻的要塞。

這些土耳其人並不瞭解他們周遭廢墟的重要性,他們把帕德嫩神殿當成採石場而非建築物,在其間收集大理石的破片,把它們磨成粉,用來製作石灰泥,他們把石頭敲成小塊,用來搭蓋花園中的曲徑,和覆蓋了衛城的小屋。

而教艾爾金伯爵大驚失色的是,住在雅典的淺薄英國居民對帕德嫩神殿的態度,也並不比他們的鄂圖曼主人好多少。其中一位約翰.莫瑞特 就曾挖苦地說:

走在這裡的街道上真教人心曠神怡。幾乎每一扇門上都有古雕像或浮雕,雖然大部分都破損,但多少還有些是好的,因此你簡直就是置身在此地完美的大理石畫廊裡。這些寶貝,有些是我們偷來的,有些是我們買的……我們才剛吃完早餐,正想要散步去要塞,我們的希臘僕從已經先去那裡和工匠師傅會面,我希望他們正忙著(由帕德嫩神殿的帶狀裝飾)把半人馬的怪物和拉庇斯人敲下來……趁此機會大撈一票。等到指揮官嘗到我們金幣的甜頭,我想我們就可以好好為這舊神廟討價還價一番。

莫瑞特不是唯一一個這麼想的人。正當他盡其所能順手牽羊之際,法國駐鄂圖曼大使路易.法佛(Louis Fauvel)也奉諭:「把能帶的都帶走,不要浪費這個機會,把雅典和其鄰近地區任何可搬之物全都搬光。」

如果艾爾金是要「改良大不列顛的藝術」,那麼速度的問題可說是當務之急,因為拿破崙的使節也同樣想著如何改良自己的國家。艾爾金伯爵把隨員留在雅典,自己航往君士坦丁堡,希望能說服蘇丹和大維齊爾 阻止法國人的行徑。

他倒不用等太久,因為拿破崙已經在埃及遭英國擊敗,因此鄂圖曼的大維齊爾心知肚明該偏向哪一邊。一八○一年,蘇丹宮廷的命令送抵雅典,大維齊爾諭令衛城的司令官讓艾爾金伯爵的手下:

自由進出要塞,畫出或用石膏塑出古神殿的模型。搭建鷹架,挖掘他們想要在古建築地基下想找出的東西。自由拿取任何雕刻或碑銘,只要它們不會影響到要塞的作業或城牆。

十四年後,幾百件帕德嫩神殿的器物,包括運送皇袍行列的橫飾帶,雅典娜和波塞頓、所有神祇、半人馬的怪物和拉庇斯人的三角楣雕刻,甚至柱廊的柱頂,都已經由土耳其人、對藝術一知半解的半吊子,和法國人手中搶救出來,送往倫敦安置。

這些雕刻是由帕德嫩神殿所剩下的遺跡強取下來,由它周遭的地面下挖掘,由還住在那裡的沒出息農夫小屋中榨取出來,裝箱打包送上船隻,但有些船遭到戰火,雕刻落入敵手;有些則沉入海底,得由海中打撈出來。這些大理石一路行來,吸引了驚奇、崇敬和嫉妒之情。在羅馬,艾爾金伯爵要求雕刻家安東尼奧.卡諾瓦 讓雕像復原,但這位藝術家不肯,說如果把他的鑿子放上菲狄亞斯的手曾觸摸的作品,不啻褻瀆。

如今帕德嫩躺在帕克路後花園的小屋之中,而擁有它的人則和他所擁有的大理石一般殘破不堪。艾爾金伯爵擔任大使的任期已經結束,他差點就回不了老家:他在法國遊歷時被逮住,成為階下囚,受了三年折磨才獲准回到英國。他的錢囊已經空空如也,全身就像那些遭到侵犯的大理石一樣,因為他在君士坦丁堡染上惡疾,他的鼻子就和其中一尊古典雕像一樣毀了。艾爾金要挽回已經喪失的財富,只有一個希望:他得要賣掉他的大理石,但他再三向同事強調,這絕不是為了無度的揮霍,而他也在陳情書《關於他的大理石收藏》中,以這樣一段或許聽來自私、卻又可稱崇高的話作結:

為了我國的利益收集古代器物的殘跡,拯救它們,不讓它們再受到迫在眉睫且無可避免的破壞之威脅。這麼多年來,它們飽受惡劣的土耳其人折磨;他們任意破壞它們取樂,或者零零碎碎地把它們賣給經過的遊客。因此我挺身而出,絕無私自圖利的意圖。

不過諸位上議院大人及其顧問無動於衷。業餘愛好者協會(The Society of Dilettanti)的鑑賞專家、也是大英博物館的創辦人理查德.佩恩.奈特(Richard Payne Knight)聽了他的說法,回答道:「你白費了心機,艾爾金大人,你高估了這些大理石的價值:它們不是造於希臘,而是羅馬哈德里安 時代的作品。」這些品味精緻的大爺和大不列顛的藝術愛好者,不習慣看些破破爛爛的大理石碎片,上面不但有砲彈的傷痕,歷經風吹雨打後更顯陳舊。這堆石頭無法為大英帝國的藝術增添光采,收集它們更是件白費力氣的愚蠢之舉。

艾爾金伯爵的手下為了收集這些石頭,不惜破壞帕德嫩神殿遺蹟的完整,也讓有些人深感驚駭。他的同事拜倫爵士 就在長詩《海羅德公子遊記》(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中,好好地修理了艾爾金大人一番。

美麗的希臘!鐵石心腸凝視著你,
並沒有像戀人對所愛者骨灰的情感; 
呆滯的眼睛不會哭泣看到
你的牆壁污損,你的神殿崩壞
在英國人的手裡,確保
這些遺跡永遠不會修復。
詛咒它們由原本所屬的島上搬走之時刻,
再一次地你絕望的胸懷流血
痛恨把你畏縮的諸神強奪去北方的國度。

他主張應該讓帕德嫩神殿留在它一直矗立的位置,任它崩頹。

艾爾金伯爵站在上議院諸公面前,開價六萬兩千四百四十英鎊,把他的大理石賣給國家,諸公對他哈哈一笑,國家有意支付的金額還不到那數目一半。艾爾金伯爵再次出面討價,上院諸公這回說,為了他所承受的麻煩,可以給他三萬五千鎊。艾爾金伯爵雖十分失望,無奈之下也只好接受。

一八一六年那年,艾爾金大理石被送往大英博物館,一直留到今天,現在以杜維恩美術館(Duveen Gallery)為墓,此館是在一九三○年代,為了收藏這批大理石而建造。美術館顛倒了雕刻原本的配置,因此橫飾帶和三角楣的雕像臉孔面向內,朝著上方打燈的房間,而不是朝外,向著衛城那眩目的大理石平原。切手斷腳的艾爾金大理石,如今棲息在幽暗倫敦燈光的基座上,和我們眼對眼面對面,既教人感慨,又感到悲傷。

帕德嫩神殿的其他作品四散歐洲各地,有兩個頭顱在哥本哈根,可以配上現藏於大英博物館的身體,還有一個頭在德國的符茲堡( Wurzburg )。梵蒂岡、維也納、慕尼黑,和帕勒摩 也都有殘片。另外還有一些遺跡存放在羅浮宮,那是因戰敗而蒙羞的法國人,由艾爾金伯爵遺留下來的物品中搜刮而來。當然還有一些殘片留在雅典,不過真正曾經屬於帕德嫩神殿的並沒有太多。

艾爾金伯爵出售收藏之後六年,失去鼻子的他再一次來到雅典,面對著帕德嫩神殿,或者該說,他是在愛丁堡,北方的雅典,凝視著他希望能成為帕德嫩神殿的地方。幾年前大家提議應該建造一棟建築,來紀念和拿破崙戰爭的勝利。在艾爾金伯爵及友人的要求之下,決定要依帕德嫩神殿的模樣來打造。整個工程需要四萬二千英鎊,只比上院所付裝飾原殿雕刻的價格高七千鎊,即使如此,委員會也只籌得一萬六千鎊,愛丁堡的帕德嫩最後僅能建造出十根柱子,矗立在那裡,彷彿有所期待的廢墟。自一八三○年停工之後,大家就稱之為「愛丁堡之恥」。

把原本的帕德嫩神殿大卸八塊的艾爾金伯爵,如今統轄了一個複製品的破敗遺跡,他的恥辱有始有終。他退隱到自己的莊園,帶著可觀的石膏收藏,和原本曾是智慧殿堂的破碎白堊複製品。在室女神已經被趕出的帕德嫩神殿,已經失去了作為建築物的功能,它的石塊也散落到天涯海角,遭到第三次毀滅。
現在

一九七五年,一群考古學者、保育學者,和技術專家在雅典集會。在研討會的房間上方,帕德嫩神殿的遺跡正以與會人士可以想像的快速崩潰瓦解。時間不多了。

拜倫大人曾希望艾爾金大人不要打擾帕德嫩神殿,讓它在雨和風中溶解消失。他的願望即將成真。雅典曾是衛城上方的一個村落,現在則由挖鑿出建造帕德嫩神殿大理石的彭特利孔(Pentelikon),一路伸展到雕刻啟程運往倫敦的比雷埃夫斯(Piraeus)港。汽車排放的煙雲,使龐大的城市窒息,也污染了落在神殿上的雨。帕德嫩神殿碎片在修復時用當年插入圓柱內的鐵夾結合在一起。不久,鐵在有毒空氣中開始生鏽,並隨著生鏽開始膨脹,接著使得包含著它的白色大理石碎裂,碎片也由建築本身開始掉落。暗紅色的污跡,慢慢流下曾在古早時空裡熠熠生輝的表面。帕德嫩神殿的修復反倒使得建築崩潰瓦解。此外,大理石也在雨淋之下,一個分子接著一個分子地變成石膏。帕德嫩神殿的廢墟變成了和十八世紀的仰慕者鑄模製作的同一種石膏,然後就這樣遭到沖刷消蝕。

委員會聽取了徹底移除廢墟,並以纖維玻璃取代的提案。他們討論禁止古蹟附近的交通,也聆聽了把整棟建築裝進巨大泡泡中的論點。他們爭辯是否該什麼也不做,讓帕德嫩神殿溶解在空氣之中。他們針對從頭重建它的可能性提出不同意見。

但在長考十一年之後,他們決定毀掉帕德嫩神殿──至少是暫時的,並且要非常非常謹慎。這項工作應該在它展開二十四年之後,也就是二○一○年完成,這也是帕德嫩神殿首度建成之後的二四四三年。每一塊大理石都要由它原先所在之處移開,鐵鉗全部拔出,以鈦取代,這種不腐不朽的金屬非常適合處女神殿。接著每一塊每一段都經測量分析,為的是盡可能挖掘出它原先位置的祕密。這個拼圖非常緩慢地拼湊出來,只要有可能,石塊都盡量回到它原先創造者所為它們安排的位置。

但在此同時,留在帕德嫩神殿的雕刻都已經被移往衛城腳下為特定目的而建的新博物館,那是一座歲月和空氣不會使它們凋萎的墓。在博物館中心,知名的法國建築師伯納德.楚米 設計了一個偉大的玻璃中庭,其大小和比例正符合這處女殿堂。這個幽靈帕德嫩神殿現在依然空空如也,因為它的設計是為了收納留在異地的所有雕像──在倫敦、巴黎、帕勒摩、符茲堡、維也納,有朝一日它們會回到當年打造它們的城市。那時,神聖的智慧女神或許也會回到她自己的殿堂。

每一次帕德嫩神殿遭到毀滅,就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重建,而其任務也變得越困難。這一回它會需要比當初頭一次建造時花費的時間再多出一倍,才能破壞和重建帕德嫩神殿。總有一天,帕德嫩神殿所留下的,唯有關在博物館內的碎片:密西西比河、卡拉尼亞神廟 、泰晤士河、史普利河 、佛斯河、多瑙河岸的複製品;它存在於史都華和瑞維特的畫、成千上萬的褪色照片,和成百上千的頌詞裡,由修昔底德到現在這篇。

於是,帕德嫩神殿由實質存在的束縛中獲得解放,變為只是一個想法而已,那麼它才終於得以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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