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何議題,我也忘了(現在林女士談的,很可能是李梅樹的“春色無邊”展,大看版之畫,改成QR Code, ......)。反正我當時想舉例,知名板畫家棟方志功的廁所,擺他的觀音……嚇壞男女訪客……
日本的裸體畫(石川欽一郎/林皎碧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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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是明治廿五、六年(1892、93年)時的事,當時有個西畫團體稱為「明治美術社」。該會曾借用日本橋八町崛銀行集會所的二樓,辦了一埸有關裸體畫的討論會。其主題為「裸體繪畫、雕刻是否會妨害善良風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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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還是學生,特地跑去聽這埸前輩雕塑家、畫家群聚一堂的所謂「裸體雕塑、繪畫是否會妨害善良風俗?」的討論會。現在回想這件事,其實是相當幼稚的。裸體雕塑、繪畫是否有害風俗?有害的作品就有害,無害的作品就無害,實在是相當無聊。我記得討論的結果是不得要領、不了了之。然而類似這種議論,不但吸引我們這些觀眾的注意,其結果也逐漸引起世人對於裸體繪畫、雕塑的一些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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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裸體繪畫、雕塑尚未公開展示過,只是偶爾有些人從國外帶些裸體畫或雕塑作為參考而已。實際上,穿衣服的作品有害風俗就是有害,無害的就是無害,這完全視藝術家在創作上所表現出的氣氛而定,也就是說,精神層面當遠勝過眼睛所見而做出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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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廿九年時,黑田清輝氏以裸體畫參展「白馬會」,這應是我們日本最早公開展示裸體畫的展覽,這幅作品相當大,約有六尺高,畫中人物為西洋婦女,據說是黑田在巴黎完成的作品,並曾參加當地的沙龍展。畫中的內容到底是什麼呢?為西洋婦女化妝的情形──裸著身子面向鏡子,正在梳理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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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作品並非全身,腰部以下只能看到腿部的一半,由於是背向,所以鏡子映出裸體的正面。當時這幅畫作理應會引起爭議,只因為出自黑田先生之手,又曾參加過沙龍展,所以被視為於善良風俗絲毫無礙,就這樣給陳列出來。明治卅年勸業博覽會在京都召開時,黑田先生也以這幅裸體畫參展。那時黑田先生是評審員,以裸體畫參展理應不致引起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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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保守一如京都之地,惹起議論紛紛,自不在話下。不過黑田先生聲明若不讓他以那幅畫參展,他將拒絕出任評審,所以也只好讓他展出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没想到明治天皇竟要蒞臨博覽會,裸體畫頓時又成問題。再怎麼說也不能讓天皇的御眼碰觸到這樣的一幅畫,於是有人建議將之取下。可是黑田先生又說這幅畫曾在巴黎沙龍展參展過,不致構成妨礙,如果硬要拿下來,他也不願再當評審了。如此一來,新的問題隨之而起,拿是拿不下來了,卻也不能就這樣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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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結果是在天皇蒞臨時,用一塊白布將畫蓋住,以免有礙天皇御眼。當時,英文《日本郵報》有一篇關於黑田氏裸體畫的社論,想來十分有趣。社論上如此議論:「一般說來所謂『裸體畫』,特別是婦人的裸體畫供人觀看,極令人厭惡,將裸體畫公開陳列實在不妥。」我記得還有一位名叫畢可的法籍記者兼畫家,在濱橫的某一家外國雜誌畫了一幅諷刺畫,內容是從鄉下來參觀博覽會的阿公阿婆,還有一些村姑站在黑田先生的裸體畫前,嚇的腰都直不起來。總之,那幅畫的確引起社會大騷動。不過,從此以後白馬會也展出不少裸體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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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會的展覽經常是在上野公園舉行,警察就一件件取締。原來警方也没有一定的取締方法,大抵是由下谷警察署的警官到展覽會場進行檢查。當時全憑署長酌情裁量,處理標準時緩時嚴。例如:指示另闢一室展覽這些裸體作品,並限制只有美術研究者、特殊人才准入內參觀;有時也在特別室入口處準備一本筆記本,要登錄姓名後才准入內;還有將裸體畫腰部以下用布捲起來的。現在回想起來,這當然是極其滑稽的。當時對裸體畫的看法是可以看的部分就讓觀眾看,看了怕會不好的部份就用白布蓋起來,而人體雕塑的處理也是同出一轍。其實,這種作法反而令人感覺這些作品下流。設想周到反倒成了設想不周,以致於造成種種滑稽事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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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我參加的一個西畫畫會「有繪社」舉辦聯展時,會員五姓田芳柳氏展出一幅水彩畫的小作品。那是鄉村庭院的寫生,因為畫的是鄉村景況,所以就在戶外畫了個浴桶,再畫一名村姑入浴作為點景人物。以尺寸來說,大約只是五分左右的人物。這並非以入浴為重點來描繪,只不過寫生鄉村景況順帶一筆的人物罷。我們對這幅作品並没有特別在意,然而審閱的警官仔細看過後就將這幅畫給取了下來。回想起來,如今取締的標準比起以往已寬鬆多了,大家慢慢習慣也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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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到底為什麼一定得畫裸體畫呢?就古代而言,希臘的雕塑神像,例如:維納斯、阿波羅等若穿上衣服,怎能讓人感受到人體的挺拔及美感呢?因此在國外的裸體畫和雕塑,為了達到目的而裸體的情形不少。約在十七世紀末到十八世紀前半,英國有位畫家叫霍加斯(Willam Hogarth 1697-1764)曾論及裸體曲線之美。他推崇人體的曲線是所有曲線中最美之物。霍加斯還說曲線中S形是最美的。我因為研究裸體的曲線而學習素描,我本身雖不怎麼畫裸體畫,為了研究也曾經僱用模特兒。其實日本模特兒的身體肉色實在不美觀,身體各部分的比例也不均勻。往往會將模特兒的體型更改為西洋人的裸體——不漂亮的腿畫得很漂亮,皮膚顏色不佳卻畫出很好看的顏色來。有時因為畫室太冷以致身體顯現不出紅潤的顏色來,往往就會點燃火爐希望能達到效果,結果只有靠近火爐的身體半邊呈紅潤,整個身體給人一種斑斑的滑稽感。雖然日本畫家努力希望達成像西洋人那種漂亮的膚色,現在即使身體顏色不甚漂亮也照樣給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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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四十年左右,在巴黎興起「後期印象派」,其中有位畫家叫高更(1848-1903),他以法屬殖民地的土人為模特兒,毫不修飾地畫出土人黃黃的膚色及肥肥體態來,所以日本畫家從此也就不再更改,而直接畫出日本模特兒的膚色及比例來。因此現所見到的裸體畫,並非以往霍加斯所說的曲線之美,而是剛健的直線之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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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期印象派,尤其是「立體派」畫家堅信,曲線並不美,直線才美,為什麼會有這種說法呢?因為直線比曲線更有力,强而有力的東西才稱的上美。由於有這種「曲線並不美,直線才美」的主張,裸體畫也不再如以往般以美麗、優雅的線條畫出,而是要以不整齊卻强而有力的線條來描繪才認為具有美感。這雖是主觀的問題,卻因為有那種想法才會有這種結果。因此現在已經很少看到像以往那種光只是漂亮的裸體畫,這也可以說是裸體畫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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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未來裸體畫漸漸也會朝這個方向前進,也就是說不是那種經過修飾的美麗模樣,而是模特兒原態的裸體畫。這些到底會不會妨害風俗呢?不管是東京的各種展覽會,還是台灣的「台展」上,警察似乎都是同樣地站在社會立場,慎重地考慮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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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卅二年距今已卅年了,黑田先生和其他畫家的裸體作品被審閱的事情,現在也還重複進行著,我想將來大家看多了,習慣改變了,裸體畫的問題慢慢也會消失於無形。這是因為藝術立埸和社會風化立埸不同的關係,藝術上認為是好的,社會風化卻認為不好。例如二、三年前,曾參展帝展的帝室技藝員兼帝國美術院會員,同時也是日本最高權威的雕刻家新海竹太郎氏(1868-1927)的作品《聖天像》就被認定是妨害風俗,警方下令將此作品搬到特別展覽室陳列。就技藝上來說,這是我國最具權威大師的作品,從信仰上來說,這是《聖天像》的雕刻作品,從風化立場卻說是有所妨害,這真是一個很難解的問題。我想這應該是解釋角度不同所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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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英國有信仰虔誠的清教徒,他們卻不像我們把裸體畫、裸體雕塑當作照片一般,而是將之當作優美、健康的事物來看待。這雖是社會民眾的想法和藝術家想法一致的關係,卻也是世人尊重藝術家,信任藝術家作品的藝術價值才會無所責難;另一方面也是藝術家基於純正的考量而創作,才使得任何人看了作品後無所罣礙。若能做到如此,還說會妨礙風化,那可能是看的人的心中有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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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當然不該為了引人注目而做些驚世駭俗之舉。觀賞者、創作者若能秉持著純正的心念,我想再也没有什麼東西比裸體畫更高潔了。在巴黎僱用模特兒,若讓模特兒穿著衣服,他自己一定會問需不需脫衣服,一方面是以己身的肉體之美自豪,另一方面大概也認為穿著衣服被畫,於模特兒的價值有損吧?這些想法純粹都只是為了一個「美」字,由於日本的風俗習慣不一樣,所以無法達到這種境界,甚至從這裡產生不同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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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最盛行裸體畫的當屬法國,展覽會的裸體雕塑、繪畫作品甚至輯集成冊,這是因為對裸體的正確觀念普及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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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法國展在日本舉辦的過程,也可以發現日本對裸體觀念已有改變,第一屆的法國展並未引起世人的注意,大正十二年(1923年)的第二屆受到相當矚目。那是在上野所舉辦的展覽,我也是幫忙佈展的陳列委員之一。在開會時,不但是秩父宮和久邇宮親王都曾蒞臨,最榮幸的是當今皇后和她的父親久邇宮殿下也親臨觀賞,還典藏法國某畫家的作品。這次展覽會場上除了陳列羅丹的大型裸體雕塑作品外,還有其他裸體畫。如果是以前,這一定又是大問題吧?由於時代進步,沒有人認為這是大不敬,皇室也沒有任何罣礙地盡情觀賞。僅僅只隔卅年,對於裸體畫的批判已有極其顯著的改變。我想將來大家的想法一定也會慢慢融合,而能以一種較寬廣的胸襟來欣賞。以上就是就裸體畫及裸體雕塑發展至今的過程及社會地位變遷略做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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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自昭和6年2月《台灣教育》第343期)
(刋於1997年2月《藝術家》第261期)
(圖檔下載自網路/黑田清輝《朝妝》179×98.5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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