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石壁圖軸 |
《天池石壁圖》軸,元,黃公望繪,絹本,設色,縱139.4cm,橫57.3cm。 本幅自識:“至正元年十月,大痴道人為性之作天池石壁圖,時年七十有三。” 至正元年為1341年。 畫面上部有元人柳貫長題,鈐元錢良佑,明鄒迪光、李蔚等鑒藏印記9方,又半印1方。 此圖描繪的是蘇州城西吳縣境內天池山的景色。天池山與靈岩山、天平山一脈相連,峰巔矗立巨石,遠望巧若蓮花,人稱“華山”。山一側的半山坳中長年積有一泓碧水,名曰“天池”,故山之這一面亦被稱為“天池山”。 畫面兼用高遠和深遠的構圖方法。近景丘陵溪澗,長松茂樹。山徑迂曲,通向主峰。畫面正中層巒疊嶂,天池居於右上,兩側石壁對峙,池中水閣數椽。主峰兩側煙雲流潤,使畫面虛實相生。 此幅構圖繁復,高坡陡崖錯落分佈,雄秀多姿。畫家狀物之筆雖較簡略,雜樹多用橫點,山石作披麻皴,但線條卻顯得自然流暢,起落有序;筆法朴厚蒼潤,變化多端。設色采用“淺絳法”,多用淡赭,併以墨青、墨綠合染,冷暖互補,極佳地表現出山色的青蔥與陽光的和煦。正如清吳修所雲:“赭色微黃畫裡春,墨青墨綠染精神。” 黃公望擅長的 “淺絳法”在中國古代山水畫的發展中具有重要地位,此圖即其典範作品。另,本幅柳貫長題中稱黃公望為“吳興室內大弟子”,說明黃公望曾就學於趙孟頫,這是畫史研究中的重要資料。 清吳昇《大觀錄》卷十七、繆曰藻《寓意編》著錄。 (撰稿人:婁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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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學系列/大癡──黃公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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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癡」,受辱、受傷、受苦,血淚濺迸,在大寂寞大孤獨中走向絕望之處,可以一聲長嘯,驚天動地,使俗世的美,紛紛殞落…… 天池石壁 黃公望沒有早年書畫作品傳世,一般著錄都認為他大約在五十歲以後才開始從事繪畫。目前他傳世的作品有台北故宮的〈九珠峰翠〉,上面沒有名款。北京故宮的〈天池石壁〉,畫於至正元年(1341),黃公望七十三歲,在他少有的幾件傳世畫作中是創作年代較早的一件。 〈天池石壁〉左上角有黃公望的題跋:「至正元年十月大癡道人為性之作天池石壁圖,時年七十有三。」 至正2年得到〈天池石壁〉的「性之」請柳貫為這張畫作歌,畫面右上角因此留有柳貫頗長的題詩。 柳貫生在1270年,比黃公望只小一歲。他是元代大學問家,被稱為儒林四傑。他的題詩寫在至正2年,這一年他七十三歲,被授以翰林待制的官,但只做了七個月就去世了,畫上的題詩,可以說是他最後的遺作。 柳貫的長詩裡讚揚黃公望心性修為上的境界,詩中多次用到「騎鯉魚」、「神山」、「蛾綠」這些與神仙修道有關的典故,可見黃公望在當時士人知識分子心目中,不止是一位畫家,更是一名修行全真教德高望重的名士。 連峯嶤嶤雲蔟蔟,石壁天池秋一幅。 柳貫的詩句使人彷彿看到一名悠遊於山水的神仙人物,來去無所牽掛,坦蕩自在,修道已成,騎著鯉魚,夢入神山。 「兩鬢風泠泠」的修道之人,遨遊於乾坤之間,看山看水,似乎都有了玄機。筆下的紙墨,也才有源源不絕的「顥氣湧出」,成就壯闊山水作品。 柳貫讚揚黃公望的繪畫成就直追五代董源和北宋的米芾── 三百年來畫林壑,「董」「米」中間稱合作。 董源、米芾的可靠真跡今日也不多見,但是他們都是以江南風景為創作對象,山巒渾厚圓鈍,畫面富含水分渲染,追求水墨的蓊鬱蒼茫。一般畫史說的「米家山」,在米芾兒子米友仁的〈雲山圖〉裡還約略可以看到江南畫派從晚唐到宋的一系傳承。 「米家山」以富含水分的點法渲染山水,正是柳貫詩中說的「何嘗惜墨點微茫」。水墨渲染,使毛筆清晰的線條消失,成為層次豐富的墨暈,出現視覺上的「蒼茫」 之感。元代山水美學,拉遠了人與山水的距離,空間裡介入了時間的流動,產生畫面大量留白。以詩入畫,山水不再是眼前寫實風景,而更像是回憶裡一段一段的生 命停格。 柳貫是元代儒林四傑,是正統學者,又身在官場,為一名浪跡民間賣卜維生的黃公望題跋,行文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輕浮。題詩後段有動人的兩句── 大癡小黠俗所訶,道人迂物良已多。 「大癡」是黃公望晚年最常用的號,〈天池石壁〉、〈九峰雪霽〉上的落款是「大癡道人」,〈富春山居〉上的落款則是「大癡學人」。幾件七十三歲至八十二歲的作品題跋,落款都重複用「大癡」二字。 「癡」── 「癡」這一個字,凡是熟悉中國美學的都不會陌生。 早在魏晉時期大畫家顧愷之就被稱為「畫絕」、「才絕」、「癡絕」。 「畫絕」是畫畫得最好,「才絕」是才學最高,都不難理解,「癡絕」卻不容易詮釋。 從世俗的語言來理解,「癡」可以是「笨」,是「癡呆」。現代人覺得自己聰明的時候,也還常罵人「白癡」。 但是,「癡」也可能是「癡情」,是無怨無悔的專一和執著,是不避世俗笑罵我行我素的生命堅持。 「癡」常常是在絕對孤獨裡的自我完成。 因此,輕浮罵人「白癡」可能是「小黠」,一點小聰明的賣弄。外表看起來癡癡呆呆,卻可能是大智慧。 黃公望取名「大癡」,繼承顧愷之以來「癡絕」的傳統,知道「畫絕」、「才絕」都還只是皮毛的小聰明,沒有過「癡絕」一關,生命的領悟畢竟膚淺輕薄,創作上難以成就大事。 黃公望幼年貧苦,被人收養,從陸家過繼黃家,中年被長官連累入獄,受囹圄之苦。出獄後入全真教,做道士,賣卜度日,浪蕩江湖。柳貫詩中說的「世所訶」彷彿 使人聽到多少世俗輕薄凌辱嘲笑謾罵的喧譁,而黃公望,在走向自己生命高峰的路途上,要一次一次聽著那些喧譁的笑罵走過,提醒自己「癡」的意義,以「大癡」 為名,認真學習「癡」,認真以「癡」為自己最後修行的嚮往。 「癡」,以後常常被用來形容藝術或情感上一種非理性、非知識、非邏輯的狀態。 「癡」也常寫作「痴」。從字面上來看,像是知識的生病。 「痴」,也許是徹悟了「知」的不足吧。 人到痴處,面對著「美」發呆;人到痴處,在「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情深自苦裡淚流滿面。 痴,沒有什麼道理可說,只是生命可以為之生、為之死的執著吧。在他人眼中看來毫無意義的執著,也只有「痴」可以無視於世俗褒貶,無怨無悔。 許多與美有關的論述,說來說去,觸碰不到「痴」的核心。「知識」、「理性」都無法了解「痴」是一種病,上了癮,無可救藥,不能治療,不能痊癒。 美,不是遵奉與模仿。美,毋寧更是一種叛逆,叛逆俗世的規則,叛逆一成不變的規律,叛逆知識的僵化呆滯,叛逆人云亦云的盲目附和,叛逆知識與理性,叛逆自己習以為常的重複與原地踏步。 領悟了知識的不足,知道了理性的貧乏與脆弱,知道一切定義與條理的限制。「痴絕」的生命,長嘯而起,山鳴谷應,在文明的絕境使歷史濺迸出血淚。 我們很難理解阮籍為什麼走到荒山去,在窮絕的山路上放聲大哭。 我們也很難理解,陶淵明的琴為什麼一根弦都沒有。他在這張素琴上錚錚而彈──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 我們很難理解嵇康的〈廣陵散〉,難以理解他「手揮五弦,目送歸鴻」的傲氣與悲涼。 我喜歡在那歷史的河邊,聽屈原與漁父的對話──「滄浪之水清,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可以濯我足」,漁父的歌聲其實在河邊流傳了很久,只是屈原第一次聽到而已。 唱出這樣歌聲的,常常是河邊漁父,是山中打柴的樵夫。他們唱著唱著,就唱出了時代中知識者的末路。他們沒有歌讚,也沒有嘲諷,沒有戀慕,也沒有悲憫。他們只是徹悟了什麼,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匆匆一兩句交談,留在歷史上,使會心者一笑罷了。 詩人到了「痴絕」,或許會有震驚歷史的詩句。 生命到了「痴絕」,卻只有血淚與蒼涼的笑聲。 司馬遷的《史記》寫了許多生命的「痴絕」。 楚霸王在烏江圍困中的慷慨高歌,和一生不捨的女人與馬告別,他留下了一種歷史的「痴絕」。 「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唱出另一種生命的「痴絕」。 他們或許是不屑於「美學」的吧,他們走向生命的絕望之處,談笑自若,使千百年的後來者知道:痴到絕處,只是簡單去完成自己一心要做的事,別無他想。 「美」的教育可以是一種對「痴」的尊敬嗎? 知道「痴」到極處,沒有什麼道理可說,只是「春蠶到死」。 大癡 「大癡小黠世所訶」,「癡」是要受世俗嘲笑謾罵的。 到了晚明,「癡」可以成「癖」,而創作者大聲說出:「人不可以無癖,無癖則無情!」 一直到《紅樓夢》的「都云作者癡」,東方美學,一貫「癡」的傳統,為真實活潑人性留了一脈香火。 「癡」,所以可以「雖千萬人,吾往矣」。「癡」,所以可以佯狂, 可以離經叛道。 近代傅柯(Michel Foucault)那麼知道「知識」與「理性」偽裝下病癖的潛能,他便大膽走向「瘋」與「癡」的研究。 因為「癡」,受辱、受傷、受苦,血淚濺迸,在大寂寞大孤獨中走向絕望之處,可以一聲長嘯,驚天動地,使俗世的美,紛紛殞落。 歷史上可能長久聽不到一次這樣的嘯聲。 歷史上可能長久見不到一次這樣的「癡」。我喜歡魚翼《海虞畫苑略》裡一段黃公望的故事:「嘗於月夜,棹孤舟,出西廓門。循山而行,山盡,抵湖橋,以長繩繫 酒瓶於船尾。返舟,行至齊女墓下。牽繩取瓶,繩斷,撫掌大笑,聲震山谷。」那個月夜,在船尾繫著酒瓶出遊的黃公望,以為可以在好山水處喝酒助興,沒想到最 終繩斷瓶空,看到自己的「大癡」,也看到自己的「小黠」,才可以撫掌大笑吧。 真想再聽一聽「大癡」聲震山谷的笑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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