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試圖讀懂中國藝術
想讓英國人明白中國藝術,是件難事。首先,中國藝術一直處於西方藝術主流的外圍,介紹材料少;其二,很長一段時間,中國藝術不太受西方重視,也沒人花太多時間去研究,自然也沒法懂。時過境遷,現在不單漢語開始吃香,中國藝術也成了香餑餑。今年英國有兩個大的關於中國藝術的項目,一個是大英博物館的“盛世明朝五十年”展覽,另一個就是BBC4台剛剛播出的三集紀錄片The Art of China《藝術中國》。
此片由中央台與BBC共同投資,中文版尚未播出,名稱待定。英方版的《藝術中國》由英國著名藝術史學家及電視主持人Andrew Graham-Dixon(安德魯• 蘭漢姆•迪金森)撰稿,並和BBC攝製組遠赴中國進行三個月實地拍攝,以西方藝術評論家的角度,將馬王堆、三星堆、兵馬俑、敦煌莫高窟等眾多中國國寶級藝術詮釋給西方觀眾。
向英國人解釋中國藝術,絕非易事。於英國觀眾而言,綠地、和風、細雨、運河乃生活常景;岩石、高峰、沙漠、不毛之地則是電影場景,平時見不著也摸不著。為幫助西方觀眾感受水墨畫雲海意境,安德魯特意爬上黃山頂峰,讓英國觀眾大開眼界,首次看到雲霧繚繞群山尖峰這一壯觀景色;為講解絲綢之路,他行走在沙漠中,形容那裡像是走在月球上。為詮釋徐悲鴻的駿馬圖,安德魯專門在法國採訪了徐悲鴻的兒子徐慶平先生,請他為觀眾講解圖中真意。
我在他的鄉間別墅中拜訪了他。他很健談,沏好了茶,坐在玻璃屋裡,瞭望遠處一望無際的綠野,從一位藝術史學家的角度,悠悠聊起了中國藝術。話題從英國人對中國藝術的印象談起。
“英國人對中國藝術存在著巨大的無知。甚至許多藝術領域的人都不太懂中國藝術。”安德魯說:“這多半像是收藏歷史習慣的反映。雖然我們有很多中國的收藏品,可博物館的首選不是中國最前沿的故事,因為中國實在太遙遠。在倫敦,你能看到偉大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還能看到長城。可是要想懂得再深一些,就很難了。此外,中國繪畫本身不適宜博物館用於展覽。它們非常脆弱,需要捲起來,不像魯本斯等人的畫,可以直接掛在牆壁上。中國的繪畫是設計來收藏在櫃子里或是箱子裡,朋友來了,拿出來欣賞一下。所以從公眾欣賞角度而言,中國繪畫與英國繪畫存在巨大的不同,中國繪畫是給少數人的。”
在去中國拍片之前,安德魯本人對中國藝術一直僅限於紙上談兵。在其BBC的博客的一段話,如實反應了他初次遇見中國藝術的心情。他說:中國藝術,無論繪畫、雕塑還是其他,都是激動人心的奇怪。我問他為什麼會用“奇怪”二字,他似乎有些驚訝:“我是這麼說的嗎?可能是編輯改的?不管怎樣,從一個完全不同的文化角度來看,第一個感覺會是奇怪的;可當你理解以後,這種感覺就會消失,你會覺得:啊,原來是這樣的。所以這部紀錄片的一個很大的作用,就是打開人們的眼界,因為西方的文化傳統與中國的是完全迥異的。應該這麼說:奇怪的同時,是非常激動人心的,因為是如此巨大的不同。”
似乎要彌補自己用詞的不妥,安德魯開始讚揚中國藝術對西方藝術的影響。他認為書法這種藝術對西方二戰以後才興起的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或稱紐約畫派)有影響作用。他說:“西方人很晚才發明把點、線、面、色彩畫在紙或畫布上,成為一種重要藝術形式,比如說代表人物Jackson Pollock(傑克遜•波洛克)。而中國人很早就發明了這種藝術形式——書法。”
我問他是否覺得書法屬於抽象藝術?他誠懇地說:“我不贊成抽像這個說法,不過既然你問到,我認為書法是抽象的。於而我言,每個字都像是一個裝飾。可書法家告訴我,這代表氣,那個又代表什麼的。所以這不是抽象的。中國書法藝術一點不浪費能量,每個字符都有其意義。我問他能否感受得到書法的筆觸?安德魯說:“我希望能夠。我想我知道書法家在做什麼,可是我又很困惑。作為一個不會講中文的外國人,不在中國的環境中成長,要理解書法是非常困難的。這就好像一個沒有摸過網球拍的人,會很難看明白網球。我曾試著寫了寫書法,找不到感覺。我想起碼得住在中國一年,才能找著些北。”
文化影響與借鑒是相互的。在安德魯看來,中國藝術二千年前就開始受西方影響了。他在片中認為兵馬俑有可能是受到希臘文明影響的產物。我問他根據何在?他說:“我以為中國人都這麼認為呢。回看歷史,這種以真人尺寸大小的雕塑全世界那時只有希臘有,突然在中國發現類似風格的作品,這太過於巧合了。這種希臘風格,有可能傳到了現在阿富汗,再通過古絲綢之路,傳入了中國。現在有許多文獻支持這種說法,中國學者也在探討這個可能性。”
因為資金限制,《藝術中國》無法在三集紀錄片中完整展現中國藝術史的全貌,只是盡可能拍攝最重要和代表意義的中國藝術。資金時間都很緊,為什麼還拍攝了圓明園?少有英國人知道圓明園,更不用說燒毀圓明園的這段歷史。安德魯說:“對於這段歷史,我很贊同維克多•雨果的評價:'我們認為自己是文明人,中國人在我們眼中是野蠻人。'這(燒毀圓明園)就是文明對野蠻所干的事情。”他說:“我認識一位與中國藝術打交道的經紀人,他說在圈裡有一個規矩——他們不會買賣任何從頤和園裡拿來的東西。如果藝術品是來自頤和園,蘇富比會說'NO'。所以這類藝術品他們是不碰的。”
在蘇富比和佳士得,中國藝術越來越受重視。我問安德魯現在中國藝術在世界上的地位如何?他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太早了:“中國才開始與外界往來。現在許多中國藝術家到美國或是倫敦學習,他們有些失去了中國特徵,西化了。可是當我認真地和他們交談,會發現他們的中國特色仍然濃厚。中國依然在期待自己的身份被確認。”我問他如何定義中國的身份?他說:“我認為中國正在尋找自己的路上。我們英國明白自己是什麼,我們是現代民主國家,非常糟的政治體制,不過還免強湊合。可中國既像是資本主義,又像是共產主義。我在中國的時候,我覺得中國像在說:我們還沒決定好,等一切都定了,會讓你知道的。在天安門廣場,士兵會告訴你:這裡不許進去,那時不許進去,規矩很多。可有時感覺中國又很輕鬆。當藝術家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們創作的源泉會很多,因為他們需要向人們表達一種方式,一種態度。這是一個讓藝術家很興奮的創作環境。我問:“因為存在太多不確定性?”他說:“是的,因為一切都還沒有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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