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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以102歲高壽過世的貝聿銘,一生熱愛建築。他曾在法國因為設計羅浮宮金字塔被痛罵、吐口水;也在自己從未蓋過一幢建築的英國得到皇家建築學會授予的獎章。
不過,這名建築界巨擘在晚年談起自己的夢想,其實是:http://bit.ly/2wbbg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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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全力以赴的貝聿銘|黃怡/時間的秘密|獨立評論
一生全力以赴的貝聿銘
2019-05-24 00:00:00
貝聿銘,時年72,指著他畢生最大的驕傲:法國巴黎羅浮宮美術館拿破崙廣場上的金字塔。圖片來源:Architectural Review
黃昏的羅浮宮廣場。若沒有玻璃金字塔,那裡只不過是舊歐洲留下的無數傳統宮殿建築之一。圖片來源:Paris Insiders Guide
攝影家絕不會錯過的羅浮宮廣場金字塔夜景。本圖為三張圖合成。圖片來源:wikipedia
美洲這些建築巨擎,似乎都滿長壽的,美國的法蘭克萊特(Frank L.Wright)91歲去世,菲利普強森(Philip Johnson)98歲,巴西的奧斯卡尼邁耶(Oscar Niemeyer)104歲,而華人社會較熟悉的貝聿銘,活到102歲(1917~2019)。
貝聿銘100歲時,雖已坐上輪椅,卻仍然能夠四處晃,逛逛美術館,或是約幾個老朋友,在他鍾愛的、紐約東42街的Gramercy Tavern,吃一頓真正對味的法國料理,聊聊過去。據說,當時的貝老還可以吃完全餐,外加上一杯Bordeaux紅酒。
大部分時候,貝聿銘在他位於曼哈頓的透天住宅裡,發呆。房子的後面有座他特別設計的玻璃牆,把瀕臨東河的庭院美景盡收他的眼底。身為蘇州人(他後來為中國設計的蘇州博物館,有部分庭園原是他家族的產業),卻生在廣州,過著非常純粹的江浙家庭生活,10歲才到了上海,親睹上海正在騰昇的年代,人稱「東方的紐約」,四處是興建中的十幾層大樓。他說,那時他就愛上了建築。
貝老所經過的這個世紀,是個和平與戰爭交叉前進的世紀。13歲喪母,18歲時,二次世界大戰迫在眉睫,父親要他出國唸書,因為他很喜歡歌、影雙棲的平克勞斯貝,放棄留學英國,選擇了當時欣欣向榮的美國。父親貝祖詒是北京中國銀行的元老,典型的、優雅好禮的儒商,1982年,香港中國銀行邀請貝聿銘設計那著名的、象徵雨後春筍的超高大樓,條件並不好,建築經費只有風騷萬狀的匯豐大樓(Norman Forster作品)的十分之一,最後還是中國官方透過貝祖詒表達,貝老才勉強接案。
蘇州博物館是貝聿銘85歲的作品。中國人嘛,誰會不喜歡這個「蘇州味」的作品。貝聿銘說他在「蘇而新,中而新」下了很多功夫,例如不用瓦片而用青色的花崗石材,而在建築物的高低處理上也做了些文章。圖片來源:Nonagon Style
香港中國銀行是貝聿銘78歲的傑作。貝老說,這個「雨後春筍」代表著新生與希望,卻被香港的風水師批評得一文不值,說它像是一把刀鋒,會帶來破局。貝氏設計中高效率的龍骨結構,即使為了應付颱風必須有的額外支架,仍比傳統大樓節省了40%的鋼材與1/4的焊接點。興建期間:1995~2001年。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羅浮宮廣場上的金字塔
經常注意貝聿銘建築的人,會發現他對三角形的喜愛。以他自己的話來說:「我並不偏愛任何一種幾何型體,但是從結構的堅韌性而言,我的確喜愛採用三角形。」《貝聿銘談貝聿銘》(Conversation With I.M.Pei,Gero von Boehm,林兵譯,上海文匯出版社,2004)
金字塔就是三角形的立面結構。為了在羅浮宮廣場上放這幾個大大小的金字塔,貝聿銘可被整慘了。當時法國媒體說它是「死亡象徵」,民意調查有90%的法國民眾反對這個廣場上蓋金字塔,貝聿銘走在巴黎街市,還有路人朝他的鞋子吐口水。多年後,有人找出當年會議記錄,翻譯給他聽,才知道反對這個建築專案的小組委員,遣詞用字是如何尖酸苛薄,難怪擔任口譯的那位小姐是噙著淚水婉轉敘述,深怕傷到貝老。「我當時只懂兩三句法文,若知道他們這樣講話,我早就掉頭而去了。」
當時,巴黎報上登過一則漫畫,把整個巴黎罩在金字塔下,好像這金字塔是什麼天外飛來的怪物似的,可能把法國的文化給毀了。貝聿銘曾對媒體說,真是荒謬,當年拿破崙的大軍開進埃及後,駐軍尼羅河畔,拿破崙就天天盯著金字塔看,感到特別有趣。
幸好當時的法國總理密特朗支持這些金字塔,而巴黎市長席拉克本身是個中國古董迷,對中國裔的貝聿銘呵護備至,加上當紅的影星凱瑟琳丹妮芙公開表態支持,然後可能是最重要的,法國的古典音樂指揮大師布列茲(Pierre Boulez,國寶級人物,亦是前衛文化的代表性人物)拚命遊說他的文化圈朋友來支持貝聿銘。布列茲留下的一句名言是:
巴黎人,甚至全法國的人,可能以為他們的城市,他們的首都,至少是某個角落,已達到不巧的地位而感到飄飄然,但是整體而言,巴黎並不是一個已接近永恆的地方。
換句話說,即使古蹟也是容許改造的。本來羅浮宮像一座巨牆,把建築物兩邊的市區分隔開,入夜後的拿破崙廣場治安本來並不佳,現在有了這些會發光的金字塔,人潮蜂湧而至,城市動線的統一感也出現了。
貝聿銘說,金字塔是結構上最穩固的形體,這也就保證了它可以做到高度透明;它採用玻璃和金屬結構,代表了20世紀建築的進步科技,與過去的石質結構是完全不同的。「前者為活人而建,後者為死人而建。」
貝聿銘曾這麼說:
建築是為人設計的,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我偏愛設計公共建築。公共建築能有更多的人使用,感受到空間,並受到它的感化。我認為,人們在空間中進出所創造出來的流動感,能使建築物設計達到最佳效果。
30年來,改造後的羅浮宮美術館每年有上千萬名觀光客,2018年的紀錄是10,200,000人次,全球第一,其次是中國北京的故宮,8,610,092人次。
貝聿銘設計的美國麻州波士頓市甘迺迪紀念圖書館兼紀念館。興建期間:1965~1979年。圖片來源:wikipedia
貝聿銘設計的美秀私人美術館位於日本滋賀縣甲賀市,興建期間:1991~1997年。圖片來源:Japan Guide
貝聿銘設計的美國柯羅拉州國家大氣研究中心。興建期間:1961~1967年。圖片來源:wikimedia
貝聿銘設計的、位於卡達的伊斯蘭藝術博物館,興建期間:2000~2008年。圖片來源:MIA
貝聿銘的公共建築
貝聿銘有興趣借用金字塔,並不始於羅浮宮的增建工程。早在1965年,他接受美國總統甘迺迪遺孀賈姬之邀,設計JFK紀念圖書館,第一個草圖就是平頂的金字塔在圓形的中庭中冉冉升起,引起所在地的劍橋居民群情激動。後來一波三折,連興建地點都更動了,完成之後與原構想南轅北轍,卻受到贊譽至今。
當時貝聿銘才50歲,金字塔切掉塔尖的起心立意,據說是象徵甘迺迪總統突然遇刺身亡,因為他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受愛戴的總統,原將續任到1968年,卻於1963年殞逝。
甘迺迪圖書館當初競圖的人選,據說包括美國建築界一些「神」級的建築師,如密斯(Ludwig Mies van der Rohe)、保羅魯道夫(Paul Rudolf)、菲利普強森、邦沙夫特(Gordon Bunshaft)、路易斯康(Louis Kahn)等。雖然貝聿銘學歷背景甚佳,讀過麻省理工學院與哈佛大學,畢業後在Webb and Knapp做過12年都市更新的超大量體建築設計,且成績斐然,卻才剛在1960年自己開業,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業績。但是他的自信與迷人,甘迺迪總統遺孀一接觸就喜歡。貝聿銘可以算是遇到了貴人,從此聲名大噪。
貝聿銘被問及建築的永恆性時,曾坦白的說,藝術貴在實驗,缺乏永恆性或許有其優點,「建築上的實驗就很難,你很難去勸服業主做個幾百萬美元的實驗。」
這句話讓人想起貝老一個故事,就是當某業主跟他斤斤計較、百般拖延設計費時,他很正色的告訴業主:「我只知道I.M.Pei(我是貝聿銘),而I'm not paid.(你還沒給我錢)」。
美國在1960年代的建築大師逐漸退下舞台之後,貝聿銘曾一度被寄與厚望,以為他會成為新的建築潮流焦點,但是他常說:「我不屬於任何流派,也沒有投入任何建築運動,吸引並號召追隨者,特別是青年建築師,好讓自己成為有品牌的建築師,那不是我的方向。」
貝聿銘認為,建築設計者在追求真理的過程中所經歷的分析過程,才是這個行業最引人入勝之處。「起初我欣賞柯必意(Le Corbusier),想學學他,但是幾年之後就改變了想法,開始對如何使當代建築可以與自然、歷史、地理配合的設計有興趣。我的結論是,任何當代建築都應該是進化(evolutionary)而非革命(revolutionary)過程的一環。」
1967年貝聿銘受邀設計美國柯羅拉多州的國家大氣研究中心(National Centre for Atmospheric Research),他驚歎於建築物即將坐落的壯麗岩石地景,決定到當地普韋洛斯部落(Pueblos)印地安人保留居參觀,覺得他們自從13世紀居住至今,應有其傳統智慧。最後,他從印地安人民居的形式與結構發掘到靈感,應用在大氣中心的設計上。
2008年貝聿銘受委託設計卡達的伊斯蘭藝術博物館( the Museum of Islamic Art),也是在他參觀位於開羅9世紀的伊本圖倫清真寺(Mosque of Ahmad ibn Tulun)之後,才知道巧妙運用豔陽焦烤下的屋宇陰影做為效果,在首都多哈水畔的一個人工島上,製造傲人的幾何設計。同樣的,為了正確傳達日本美秀博物館(Miho museum)的人文氣質,貝老實地查訪了許多日本古建築。
貝聿銘93歲(2010)接受英國衛報訪問,因為那年英國皇家建築學會授給他一個金質獎章,以表揚他的貢獻。這只禮物讓貝老為之一哂,因為他從未在英國蓋過建築。「不過,尊重老人家總是沒錯的。老人家才會有一種從容,真正思考建築與地景的關係。現在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而設計建築是急不來的,地景的改造更慢。」他這麼說。
然而最讓貝聿銘惦念在心的,是他對蘇州庭園景觀的孺慕之情,他說那是「人為與自然的美滿結合」,每隔幾年就想回去蘇州看看,「這些庭園比柯必意、密斯對我的啟發更大」。
底子裡,貝聿銘認為儒家傳授給他的那套倫理觀,對他的待人接物影響最大,不過,佛教的禪宗也衝擊著他的世界觀與人生觀,雖然當時已90開外,他仍夢想著是不是哪天有人會請他給蘇州獅子林庭園的立雪堂做點改造工程,「我上輩子可能就是個園丁,能夠自己設計個庭園,會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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